帶著清晨的露水，在福建武夷山被輕輕摘下，從此一路向北，縱貫神州、跨越蒙古，最終直抵俄羅斯的圣彼得堡。17世紀，一片東方樹葉的神奇之路，聯(lián)結起亞歐大陸，讓中國與世界相遇，這就是萬里茶道。

這條蜚聲海內(nèi)外的傳奇古道有著怎樣的故事？它與絲綢之路、茶馬古道有什么區(qū)別？小小的茶葉，如何能成為東西方文明互鑒的使者？近日，湖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院長、萬里茶道研究院院長黃柏權接受中國民族報“道中華”專訪，揭秘萬里茶道的歷史滄桑。

記者：萬里茶道所指的到底是怎樣一條路？

黃柏權：萬里茶道是指以茶葉為主要貿(mào)易商品，存續(xù)于17至20世紀前期的一條橫跨亞歐大陸的國際商路。它途經(jīng)今福建、江西、安徽、湖南、湖北、河南、山西、河北、內(nèi)蒙古等省區(qū)，穿越今蒙古國后從恰克圖進入俄國，經(jīng)過西伯利亞、東歐平原、莫斯科到達圣彼得堡，全長14000多公里，是當時中國境內(nèi)最長的一條跨洲商貿(mào)路線。

▲湖北省赤壁市的萬畝茶園。（新華網(wǎng)發(fā)  汪孝文 攝）

記者：萬里茶道經(jīng)歷了哪些故事？

黃柏權：“萬里茶道”開啟于17世紀中葉，從形成、發(fā)展、繁榮存續(xù)了近3個世紀，沿線文物遺存豐富，是亞歐文明交流互鑒的重要物證。

1616年，俄使泰奧門尼茨（Tyumenets）將華茶作為給沙皇的禮物從中亞阿丹汗國（AltanKhan）帶回俄國，這是華茶入俄之始。1656年，費·巴依科夫使團抵達北京，正式拉開華茶直接輸俄的序幕。隨后，俄國使團和官私商隊紛紛到北京進行貿(mào)易，開辟出東、中、西三條中俄貿(mào)易路線。1689年，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中俄邊境貿(mào)易得到官方認可。在18世紀前20年，中線貿(mào)易有所發(fā)展，以庫倫為中心，稱“庫倫互市”，讓原本僅限于北段的貿(mào)易得以延伸。1727年，中俄簽訂《恰克圖條約》，恢復了中斷的互市貿(mào)易并開辟恰克圖市場。

恰克圖貿(mào)易的繁盛，開創(chuàng)了“彼以皮來，我以茶往”的貿(mào)易格局。茶葉貿(mào)易路線不斷從北邊延伸到東南的福建武夷山，逐步形成了武夷山-恰克圖的茶葉貿(mào)易線路。茶葉運至恰克圖后轉賣給俄商，由俄商運往莫斯科、圣彼得堡，直至歐洲其他地區(qū)。萬里茶道由此形成。

▲萬里茶道路線示意圖。（圖片來源：湖北日報網(wǎng)）

19世紀末，俄國商人開啟海運及輪船-鐵路聯(lián)運的運輸方式，萬里茶道傳統(tǒng)陸路運輸線路受到極大沖擊。加之19世紀后期英、美等國逐漸轉向印度、錫蘭購買茶葉，中國茶葉的歐美市場逐漸失去。十月革命后，輸入蘇聯(lián)的茶葉更加減少，萬里茶道基本終結。

曾經(jīng)有學者把這條商路稱為“茶葉之路”，21世紀初有人提出“萬里茶路”，其間還有“中俄茶葉之路”“草原茶葉之路”“中俄草原茶路”等稱呼。

記者：萬里茶道與絲綢之路、茶馬古道有什么區(qū)別？

黃柏權：萬里茶道、絲綢之路、茶馬古道都是源于中國內(nèi)地而連接海外的國際商道，同時也是人群流動和文化交流的路線，今天也都成為著名的文化線路遺產(chǎn)。

但從時間上看，它們存續(xù)的年代有差別。絲綢之路是中國歷史上形成時間最早、持續(xù)時間最長的一條橫跨洲際的陸路商道，開啟于公元前2世紀，終結于16世紀；萬里茶道始于17世紀中葉，從某種意義上講，萬里茶道是陸上絲綢之路在清代的發(fā)展和延續(xù)，它終結于20世紀30年代；茶馬古道形成于6世紀，終結于20世紀中期。

途經(jīng)走向和目的地不同。絲綢之路主要是東西走向，從洛陽出發(fā)，經(jīng)過長安、玉門關、新疆，一直往西，經(jīng)過中亞、西亞，連接歐洲和非洲；萬里茶道從南方茶源地武夷山、黃山、幕阜山、雪峰山、武陵山出發(fā)，一路北上，經(jīng)過河南、山西、河北、內(nèi)蒙古，至中俄邊境的恰克圖，進入俄羅斯；茶馬古道分別從云南西雙版納、普洱，四川雅安和陜西漢中地區(qū)出發(fā)，向西北方向進入青藏高原，然后進入南亞。

運輸交易的主要貨物也不完全一樣。絲綢之路運輸交易的貨物主要是絲綢，而萬里茶道和茶馬古道運輸交易的貨物主要是茶葉。

▲“中國歷史文化名村”——福建省武夷山下梅村掛著“萬里茶道起點”的紅燈籠。（中新社記者 王東明 攝）

但萬里茶道和絲綢之路、茶馬古道在時空上也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從時間看，絲綢之路與茶馬古道將近并存了一千年，茶馬古道與萬里茶道并存了三百年，萬里茶道是陸上絲綢之路發(fā)展出的新形態(tài)；從空間上看，三條線路經(jīng)過的地域或有重疊，或有交叉，絲綢之路南路經(jīng)過了茶馬古道一些地區(qū)，絲綢之路的東緣和北邊與萬里茶道相連接，或道路相重合。歷史上這三條中國境內(nèi)最為重要的國際商路相互銜接、互為補充，構成了中國內(nèi)地通往世界的道路交通網(wǎng)絡。

記者：萬里茶道只運茶嗎？

黃柏權：萬里茶道早期主要運輸福建武夷山、江西修水等地紅茶，湖南安化等地的黑茶；太平天國運動后，主要運輸鄂南的磚茶、安化等地的黑茶、武陵山區(qū)的宜紅茶等。

除了茶葉等大宗商品外，皮毛、布匹、糧食、藥材、日雜百貨、食鹽等都是萬里茶道運輸交易的貨物，中國傳統(tǒng)文化、民間禮俗、節(jié)日習俗等隨之傳向俄羅斯和歐洲，歐洲工業(yè)革命的成果、科學技術、文學藝術、宗教信仰也傳入中國，充分實現(xiàn)了東西方的文化交流和文明互鑒。

記者：為什么一片小小的茶葉，能成為連接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國家人民的紐帶？

黃柏權：以茶為媒，茶葉等物資的運輸帶動了文化的多向交流。一方面，萬里茶道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重要紐帶。萬里茶道茶源地都是多民族居住區(qū)，武夷山是漢、畬等民族的居住區(qū)，幕阜山是瑤族先民活動的地方，武陵山是漢、維吾爾、苗、白、土家等民族的居住地，雪峰山是漢、苗、侗、瑤等民族的聚居地。這些民族地區(qū)生產(chǎn)的茶葉通過萬里茶道運送到北方，成為南北方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媒介，增進了各民族的了解、團結、互信。

▲第四屆中俄蒙三國旅游部長會議。（圖片來源：萬里茶道申遺微信公眾號）

另一方面，萬里茶道也是中國與俄羅斯、中亞、歐洲等國家和地區(qū)進行文化交流、文明互鑒的橋梁。茶葉作為一種保健飲料，早在明朝就傳入荷蘭、英國、俄羅斯等國，受到西方王室與貴族的喜愛。18世紀，茶葉大量輸入歐洲，飲茶逐漸成為西方人的生活習慣。同時，歐洲工業(yè)文明和商業(yè)文明的成果也經(jīng)萬里茶道傳入中國。由此，萬里茶道成為中外文化交流和文明互鑒的重要載體，茶葉和茶磚扮演著跨越歐亞大陸的文化使者角色。

受訪者簡介：

▲黃柏權。（受訪者供圖）

黃柏權，湖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文化遺產(chǎn)學院、萬里茶道研究院院長，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國家藝術科學基金學科組成員，中國民族學會常務理事，中國民族史學會理事，中國世界民族學會理事，萬里茶道協(xié)作體副主席。主要從事南方民族歷史文化、文化遺產(chǎn)、萬里茶道研究。連續(xù)3次入選中國人文社會科學評價中心中國哲學社會科學最有影響力學者排行榜。

來源：“道中華”微信公眾號

作者：胡琪 馬廷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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