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建筑文化,既有物質形態(tài)的多元,更有精神內涵的一體,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典范。
在世代生息營造的歷史過程中,各族人民累積了豐富的建造經(jīng)驗,涌現(xiàn)出眾多能工巧匠。充滿智慧的建筑形式,樸素深廣的建筑哲理,臻于完備的營造制度,種類多樣的裝飾藝術,獨特的木作、磚石瓦作等建造技藝,熔多民族傳統(tǒng)文化于一爐,匯各地建筑精粹于一體。
中華建筑集各民族建筑文化之大成
中華大地上的建筑文化具有延續(xù)性和一致性。世界古代三大建筑體系中,唯有中國建筑體系首尾相貫、一脈相承,延續(xù)了3000余年。中華文化的剛柔相濟、虛實相生、情理相依、禮樂相和,在建筑形態(tài)上反映為宏觀平衡的規(guī)劃思想、秩序明晰的形制法式、節(jié)奏協(xié)調的群體構成、以人為本的空間尺度、寓意深遠的象征符號、師法自然的園林形式等,呈現(xiàn)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和諧共生的特征。
故宮。(圖片來源:國家民委微信公眾號)
歷史上各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使中華建筑文化呈現(xiàn)多元共融之勢。自秦漢以來,中原地區(qū)和邊疆地區(qū)各民族來往愈加頻繁,通過地理空間的互嵌,逐漸形成了“大雜居、小聚居”的居住格局和分布形態(tài),各民族建筑相互影響、相互吸收、相互融合。漢族合院、藏族碉房、維吾爾族阿以旺、蒙古族氈包、侗族鼓樓等,都體現(xiàn)了建造方式與建筑風貌的豐富多元。
百工之巧——中華建筑物質形態(tài)的多元融通
“土木共濟”的建造體系。我國幅員遼闊,南北方氣候條件懸殊,地方性建造材料各不相同,建筑在空間地理上自然分化為土、木兩大體系。穴居,體現(xiàn)了黃河流域的“土”文化特征,是黃土高原的主要民居類型;巢居,體現(xiàn)了長江流域的“水”文化特征,干欄式建筑最早出現(xiàn)于河姆渡遺址,是我國南方群眾的主要居住方式。
中華文明初期,穴居在由地下到地上的演進過程中,與長江流域的木構技術產(chǎn)生了雙向的文化交流與滲透,形成了土木共濟的建造體系。夯土、木構相結合的“茅茨土階”構筑方式,既用于百姓的居所,也見于考古所發(fā)現(xiàn)的夏都二里頭宮殿等重大建筑。春秋至秦漢,不僅秦咸陽宮、漢未央宮形制恢宏,樓閣臺榭夯土高筑,見于后世的木構體系特征也已成型,包括抬梁、穿斗、井干三種木構形式,廡殿、歇山、懸山等屋頂樣式。
敦煌。(圖片來源:國家民委微信公眾號)
魏晉南北朝至隋唐,建筑文化在民族大融合中交流匯集并得以顯現(xiàn)。比如,佛教建筑中的寺院融入祠廟和宅邸,佛塔融入樓閣,經(jīng)幢融入闕、表;漢族席地跪坐的起居方式逐漸改為垂足而坐,建筑內部的高度隨之升高;觀念上不再“度堂以筵,度室以幾”,而是改用“間”作為室內空間的度量單位。自明代起,夏魯寺、大昭寺等漢藏合璧建筑風格,在中原地區(qū)傳播。在宋代制度化、典章化的基礎上,清代的木構體系呈現(xiàn)更多的工巧意味。
“就地取材”的地方風貌。“因天材,就地利”,中華大地盛產(chǎn)土、木、石、竹等多種建筑材料,就地取材無疑是最合理的建造方式,形成根植于地域風土的建筑風貌,實現(xiàn)建筑與自然的有機統(tǒng)一。
黃河中游一帶在歷史上氣候暖濕,森林茂密,地面又覆有厚重的黃土。如此自然和地質條件,孕育了地穴、半地穴、地上木構的建筑形式,木材也成為中國自古以來的主流建造材料。各地在沿用木結構建筑支撐體系的同時,圍護墻體就地取材、不拘一格。西南地區(qū)常用竹編夾泥墻,東北地區(qū)習用谷草拉哈墻,西北地區(qū)取生土砌筑土坯墻,中原地區(qū)以粘土燒制青磚墻。
同時,中華大地上還有各地域、各民族的多元建筑風貌作為補充。陜北地區(qū)層層疊疊、依山沿溝的靠崖窯洞群,河南地區(qū)星羅棋布、虛實相間的地坑院群,冬暖夏涼、節(jié)地節(jié)材,或隱于梁峁溝壑,或沒于土塬之下。傣、景頗、德昂等民族的竹樓,是多竹地區(qū)仿照木構干欄式建筑而形成,木樓板、竹笆墻、茅草頂,通透輕盈,靈秀多姿。彝族的土掌房厚墻平頂,高低錯落、樸實優(yōu)美。石砌建筑中,布依族用片石、毛石鋪設屋面、砌筑墻體,藏族、羌族以石塊構筑碉房。此外,還有游牧民族“穹廬為室氈為墻”的移居建筑傳統(tǒng)。就地取材,構成了中華建筑文化的諸多分支,形成了中華大地以木結構建筑為主體、多種地方形態(tài)并存的建造文化體系。
從上至下依次為:漢族合院、藏族碉房、維吾爾族阿以旺、蒙古族氈包、侗族鼓樓。(圖片來源:國家民委微信公眾號)
“制器尚象”的營造技藝。“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是杜牧筆下美輪美奐的阿房宮。中華建筑體系之所以獨立于世界之林,正是因其技、藝合蘊一身的建筑形象。《周易·系辭》提出“以制器者尚其象”這一中國傳統(tǒng)設計思想,“見物而起意象,觸類而長之”則揭示了傳統(tǒng)營造技藝中一個至為重要的觀念:“先有象而后制器”。中華建筑之華章璀璨,正得益于掌握此理。
“象”,統(tǒng)指天地間萬物之形象及其物性,譬如上古有巢氏觀鳥巢之象,因而教民巢居。《周易·系辭》列舉了許多由象及物建造宮室的例子。周公作明堂,上圓以象天、下方以法地,體現(xiàn)了天圓地方的觀念意識;中國古典建筑中屋頂、梁柱、臺基三部分,應對了天、人、地的自然之象;建筑開間數(shù)量和尺寸多為奇數(shù),隱喻了以奇數(shù)代表天之陽性;宮室建筑形象“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翚斯飛”,描摹了中國建筑的翼角如飛鳥展翅之勢等。“制器尚象”,指引了中華傳統(tǒng)建筑數(shù)千年的設計思想與美學意向。
“制器尚象”對于建筑營造的影響,同時也體現(xiàn)在基于術數(shù)體系的技術實踐上。古代工匠通過這一知識體系,確立了數(shù)、象、方位之間的圖式關聯(lián)。憑借“制器尚象”所承載的思想觀念和技術實踐,傳統(tǒng)營造的技藝文明代代相傳,中華建筑的成就輝煌絢爛。
和諧共生——中華建筑精神內涵的一體構建
“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中華民族對天象的把握和對天人關系的揣度始于新石器時代。建筑的象征性是在建筑的功用、制度之外,以形喻意的表達。如河圖洛書、八卦九宮風水圖等與營造活動的結合,便是中華民族對建筑與天地環(huán)境整體認知的亙古記憶和理想寄托。
“天人合一”構成了中華民族的自然觀,表達了自農(nóng)耕文明起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tài)思想,是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理念和重要命題。明堂辟雍、宗廟陵墓等重要的禮祀建筑,天圓地方、位致中和、中軸對稱、序列方位,塑造了傳統(tǒng)建筑精神世界的時空結構。北京四合院、徽州民居等日常居住建筑,以“堂”為中心,堂前院落或天井,既是人們體察四季寒暑、觀睨晝夜變化的重要窗口,也體現(xiàn)了天地、宅、人三者“人宅相扶,感通天地”的和合秩序。
吊腳樓村寨。(圖片來源:國家民委微信公眾號)
“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體現(xiàn)于建筑選址、布局、形制、用材、建造等各個方面。通過天人合一的整合觀念、避兇趨吉的心理追求、藏風聚氣的理想模式、山水如畫的景觀意向,中華大地上的建筑聚落與天地自然有機融合。
“因地制宜”的環(huán)境意識。“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生養(yǎng)萬物,萬物和諧相處。中華文明對“生”的感知博大精深,對生命的廣義理解,對自然的親和態(tài)度,也是中華建筑文化中獨具特色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理念。
中華民族自古就認識到天時、地利與生產(chǎn)、生活的密切關系,在建筑文化中則反映為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因天地制宜的環(huán)境意識。先民早在商周時期就從“相土嘗水”中,總結出“土會法、土宜法、土圭法”等成套經(jīng)驗?!对娊?jīng)》記載有周人首領公劉率眾“既景乃岡,相其陰陽,觀其流泉”,開疆辟土、遷徙定居的故事。勘察山川形勢、水土之宜,是千百年來人們選擇城址、營建村莊、起造房屋時沿襲不變的環(huán)境理念。因地制宜,不僅滲透于城市、聚落、建筑的營造思想,古典園林更是秉持“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藝術法則,在選擇環(huán)境、利用環(huán)境、與環(huán)境共生等方面達至很高的境界。
“家國同構”的倫理秩序。隨著周禮的制定和成書,建筑制度也被納入“禮樂”范疇,成為儀度化的重要表現(xiàn)。中國建筑以“間”為基本單位,進而拓展“院落”為單元,從縱、橫兩個軸線上形成組群建筑關系,再以街巷為界,組成里坊、廂坊或街坊,進而聚合形成城市,多個城市組構形成國家。家國同構,體現(xiàn)了“家庭、家族、國家”從血緣到地緣、禮制建筑與禮制社會的結構特征。
天壇。(圖片來源:國家民委微信公眾號)
從源流上看,城市或鄉(xiāng)村,小到一院一落,大到一坊一城,都是對宗法制度的空間再現(xiàn)。當然,隨著歷史發(fā)展、時代變遷,曾經(jīng)講究規(guī)制的空間形態(tài)、因循禮制的人倫秩序,未能束縛中華兒女的生活理想與浪漫情懷。各民族建筑中,黎族船形屋活潑的建筑姿態(tài)、侗族風雨廊橋柔曲的建筑形體、白族三坊一照壁明麗的裝飾色彩,展現(xiàn)出中華大地上人居環(huán)境的有張有弛、重理容情,雅俗各得其所。
(原文于2022年4月15日刊發(fā)在《中國民族報》,內容有刪減。作者張彤系東南大學中華民族視覺形象研究基地常務副主任、東南大學建筑學院院長;閔天怡系東南大學中華民族視覺形象研究基地助理研究員。)
來源:“道中華”微信公眾號
作者:張彤 閔天怡
流程·制作·編輯:劉雅
訂閱下載:2025年《中國民族》雜志訂閱單